任動
著名學者吳祖光說:“《紅毹紀夢詩注》以七言絕句一百七十七首抒寫作者一生中參與京劇活動的往事,從看戲、學戲到演戲、論戲,記劇壇掌故、劇人動態(tài),兼及社會風貌,每首詩后都附有或詳或簡的注釋。詩既明白曉暢,文亦清新可讀。對京劇歷史及民情風俗的演變自有研究參考的價值?!薄都t毹紀夢詩注》所錄張伯駒的詩作,明白曉暢、雅俗共賞,詩的注文,或詳或簡、清新可讀,是一部不可多得的研究京劇歷史及民情風俗演變的重要參考書。
《紅毹紀夢詩注》中,張伯駒筆下的戲曲藝人形象,各有其面目,各有其聲口,各有其姿態(tài),各有其做派,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其中,張伯駒筆下的譚鑫培,尤其引人注目。
張伯駒詩云:“宮廷供奉不尋常,幾得人間看一場?演出欲求譚貝勒,請安需要那中堂?!痹娭械摹白T貝勒”,即指著名京劇演員譚鑫培,“那中堂”則指清末尚書那桐。譚鑫培因為供奉內(nèi)廷,專為皇家演戲,因而很少外間演出。而那桐最嗜譚戲,有一次邀請譚鑫培吃飯,求其外間演戲。譚鑫培說:“中堂要鑫培演戲,須中堂向我請安?!弊T鑫培的本意是婉拒那桐,因為那時大臣只能向貝勒、郡王、親王等行請安之禮,自己僅僅是一名藝人,那桐是絕對不會給自己請安的。沒想到的是,那桐聞聽此言,竟然真的給譚鑫培請安,譚鑫培也是一諾千金,在外間演戲一場。這一典故一時傳為笑談,譚鑫培也由此得了“譚貝勒”之雅號。
譚鑫培(1847年~1917年),京劇譚派的創(chuàng)立者,工老生,有“伶界大王”之贊譽,梨園行亦有“無腔不學譚”之說。因此,譚鑫培在中國戲曲界占有重要地位。梅蘭芳曾說:“我認為譚鑫培、楊小樓的表演顯示著中國戲曲表演體系,譚鑫培、楊小樓的名字就代表著中國戲曲?!睆埐x詩云:“勝朝忍復夢升平,每念慈恩涕淚零。惟有傳人余范秀,親承說戲失街亭。”
1917年,譚鑫培年逾古稀,居家不再演出。恰逢廣西督軍陸榮廷來京,政府強迫譚鑫培為之演戲,無奈之下,譚鑫培只好演了一出《洪羊洞》。誰知陸榮廷行伍出身,根本不懂得欣賞,僅少坐一會兒就跑去打麻將了?!暗T演后歸家即病,旋逝世矣”,所謂高山流水遇知音,藝術(shù)是需要懂得欣賞之人的,而知音難覓,明珠暗投,這是藝人最大的不幸啊。同時,像“譚貝勒”這樣的名角,尚且被當時的政府強迫演戲,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可以想見那個時代藝人的遭遇何其不幸,令人唏噓。
譚鑫培還有一規(guī)矩,即“向不收弟子”。余叔巖專學譚戲,后請托當時的庶務(wù)司司長說項,才得以拜譚鑫培為師,而且深得譚戲之精髓,人云:“民元以來,須生杰材,層出不鮮,而真能傳譚氏之衣缽者,亦唯叔巖一人而已?!弊T鑫培的這一規(guī)矩雖然被打破了,但他也僅僅教余叔巖《失街亭》一劇而已,“惟有傳人余范秀,親承說戲失街亭”。余叔巖十分感激譚鑫培,因為譚鑫培字英秀,余叔巖即以“范秀”名其軒,“以秀為范”,可見余叔巖為人之重情。
譚鑫培只教親屬,不傳外人,“向不收弟子”的后果就是,譚鑫培的很多絕活兒就此成為絕響,后不為繼。“父子祖孫語絕倫,心傳口授只勞神。栽花有意花難發(fā),枉恨余三是繼人。”譚鑫培一生不收弟子,一心刻意栽培其子譚小培,盼其成名。無奈“栽花有意花難發(fā)”,譚小培缺乏資質(zhì),不能心領(lǐng)神會,故而一直無法學到譚鑫培之藝術(shù)精髓,一生演戲平平,“心傳口授只勞神”,空費了譚鑫培望子成龍的滿腔熱望?!凹娂姶笱┳吣咸?,飄蕩神魂見八仙。唱法平常身段少,乘龍雖是豈真?zhèn)鳎俊弊T鑫培的乘龍快婿王佑宸,以演《南天門》著名,雖然嗓音甚甜,但唱法不精彩,身段、武工亦皆不見長,“乘龍雖是豈真?zhèn)鳌庇秩绾文??“雖為譚氏佳客,實未得譚氏之藝也”。②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