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雪靜
女兒送我一套線裝書局的無障礙閱讀珍藏版《唐詩三百首》,它是蘅塘退士(清代人,名孫洙)以《唐詩別裁》為藍(lán)本選編的,共收錄唐代77位詩人的310首詩,被目為唐代各個時期的精髓之作。
張九齡:文采與風(fēng)度齊飛
張九齡的入選詩作是《感遇》一和七。在滿街都是抒情詩的唐代,張九齡的抒情哲理詩讓人耳目一新:春天的蘭花翠葉離披,秋天的桂花清芬襲人,這世間萬物生機(jī)勃勃,隱逸于山林的人,遠(yuǎn)離城市喧囂,過著悠然自得的生活。張九齡的詩不但寫出對人生的感悟,還寫出世間萬物的規(guī)律,使得他的詩兼具音韻美、意境美和哲理美。
張九齡是那個時代典型的知識分子,從他身上可以感受到高潔的品格和才華,他的宰相身份,讓他的詩有了境界和深度。
李白:一生豪放不羈愛自由
那個16歲就仗劍走天涯的少年從長安回來后便不再是當(dāng)年的模樣,他的理想是濟(jì)蒼生、安天下,現(xiàn)實(shí)卻是翰林供奉、粉飾太平。理想很豐滿,現(xiàn)實(shí)常打臉。雖說他棄官不棄志,奈何造化弄人,投靠族叔卻遇族叔病逝,追隨永王卻被永王牽連。
安史之亂時做的一個錯誤決定,直接導(dǎo)致他陷于窘境。沒有人會想到,前半生壯志滿懷、風(fēng)光無限的李白,后半生居然那么黯淡。
不記得是誰說的,“讀李白詩,見其豪縱是第一層,見其豪縱下的苦悶是第二層,從苦悶中再見豪縱是第三層。第一層是表象,第二層是真實(shí),第三層是憧憬。從明快中體味到黯然,才是真正讀懂了李白的詩”。如今再讀李白詩作,始信矣。
《唐詩三百首》選了三首李白的詩?!断陆K南山過斛斯山人宿置酒》寫壯志難酬,想借酒澆愁,但只能暫時忘卻,詩里的“忘機(jī)”只是自欺欺人。
《月下獨(dú)酌》是醉話,最能代表李白的風(fēng)格。詩人在詩中表示要及時行樂,但表達(dá)的卻不是消極思想,而是對人生的大熱愛、對現(xiàn)實(shí)的大期待。
我比較喜歡《春思》?!安萑绫探z”“桑綠低枝”,寫春景美好;“當(dāng)君懷歸日,是妾斷腸時”,感情真摯;“春風(fēng)不相識,何事入羅幃”是埋怨,讓人想起唐代金昌緒的詩句“打起黃鶯兒,莫教枝上啼”,無理但有趣。
杜甫:心懷天下卻忘了自己
一直心疼杜甫,半生漂泊,經(jīng)歷亂世,慣見疾苦,最終病逝異鄉(xiāng)。
讀杜詩,常讓人扼腕感嘆,不必說“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也不必說“有弟皆分散,無家問死生”,就說“語不驚人死不休”“吾廬獨(dú)破受凍死亦足”,他的胸懷境界多么讓人感動啊!
一直替杜甫叫屈。有兩件事讓我耿耿于懷,第一件是在成都杜甫草堂,我請其他游客幫我拍完照,準(zhǔn)備給他拍時,他拒絕了,理由是杜甫一生窮困潦倒,不吉利。還有一件,《唐詩三百首》共選杜甫四首詩,兩首都是《夢李白》。可是,李白夢見過杜甫嗎?李白給汪倫都寫過詩,杜甫拿他當(dāng)偶像,他卻視杜甫為空氣。
另外兩首,《望岳》寫壯游,有豪情,有哲理。《佳人》借棄婦形象寫百折不回的落魄士人,有感慨離亂,有人情冷暖。
我最喜歡《贈衛(wèi)八處士》,很溫暖,有故人重逢的驚喜,也有對亂世的悲嘆。亂世里的重逢,猶如風(fēng)雪夜歸,尤其讓人感動。過去的已經(jīng)過去,死去的已經(jīng)死去,活著的還要活著?!拔魟e君未婚,兒女忽成行”。喝吧,醉一場,為重逢,為未來。
王維:半官半隱,悠然一生
想得開的人大都好運(yùn),比如王維。我過去挺喜歡他的,準(zhǔn)確來說是羨慕:才華橫溢,詩風(fēng)恬淡,生活無憂。再讀,竟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聰明有才華但無擔(dān)當(dāng),便不可愛。王維的詩多是寫田園美景,給人現(xiàn)世安穩(wěn)、歲月靜好的感覺,事實(shí)是他也經(jīng)歷過安史之亂,也被放逐貶謫過,這些在他的詩中沒有過多表現(xiàn)。40多歲時,王維過起了半官半隱的生活,他是想逃避、忘掉什么嗎?
《唐詩三百首》選了他五首詩,除了很有名的《送別》和《渭川田家》,還有《青溪》《詠西施》《送綦毋潛落第還鄉(xiāng)》。
我還是喜歡《渭川田家》,夕陽西下,牛羊緩緩歸來行于深巷,老叟惦念著放牧的孫兒,拄杖等候在自家的柴扉。在野雞鳴叫聲里,麥苗開始抽穗,在蠶寶寶的夢里,桑葉越來越少。農(nóng)夫扛著鋤頭歸來,見面總有說不完的話。這樣閑適的盛世農(nóng)家生活,千年之后的我依然羨慕。
我以為,詩佛的詩有佛性,是好詩,但他喜歡逃避,便不可愛了。
孟浩然:你的委屈我永遠(yuǎn)不懂
因?yàn)榘l(fā)牢騷被拒于官場之外的名人,除了孟浩然,還有柳永。據(jù)說,柳永善作俗詞,而宋仁宗頗好雅詞。有一次,宋仁宗臨軒放榜時想起柳永那句“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就說:“且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闭f這話時,不知道宋仁宗是不是借用了唐玄宗對孟浩然的評價。
據(jù)說,唐玄宗讀到孟浩然的詩,見“不才明主棄”句,生氣了,說:“卿不求仕,而朕未棄卿,奈何誣我?”
雖然孟浩然官場失意,詩壇上卻和王維并稱“王孟”,是唐代山水田園詩派的代表人物。他的詩生活氣息濃厚,接地氣、耐回味。
《唐詩三百首》選了他三首詩?!断娜漳贤研链蟆分小昂娠L(fēng)送香氣,竹露滴清響”成為公認(rèn)的佳句,動靜結(jié)合,有聲有色,懷人兼表達(dá)隱逸閑適情懷,當(dāng)真是極好的?!肚锏翘m山寄張五》中,他“愁因薄暮起,興是清秋發(fā)”,登高望遠(yuǎn),見樹小若薺、洲小如月。這讓人想起蘇軾的“倚杖聽江聲”,都有一種曠達(dá)和灑脫。
《宿業(yè)師山房待丁大不至》的好我沒有體會出來,暫且不說。
年輕時讀唐詩,喜歡山水田園、大漠風(fēng)光,喜歡詩里的恬淡閑適、慷慨激昂,自己經(jīng)歷一些世事、寫了幾首詩后,便明白每個人的生活都不是局外人看到的那樣。勇敢而認(rèn)真活著的人,都值得被鼓勵。③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