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華中
三十五
書之微妙,當細心觀之。
一篇之中,必有強弱,強弱分則跌宕,則峰回路轉(zhuǎn),則“大珠小珠落玉盤”。
一行之中,必有虛實,虛實明則意顯,則蘊藉含珠,則“花于風中巧弄姿”。
一字之中,必有欹側(cè),欹側(cè)生則勢立,則百態(tài)千姿,則“橫看成嶺側(cè)成峰”。
三十六
古人稱書畫為“小技”“小道”,實不謬也。
書畫之技法純熟,只能說明作為匠人對線條和色彩的把握已經(jīng)熟稔,已具基本條件,但只能是郊外叩扉,還未登堂入室。
入室之后,浩瀚的知識,宗教的、哲學的、經(jīng)典的、美學的等等,讓你眼花繚亂,失去自我,感到“大道”即在其中,書畫只是一種載體,一種表現(xiàn)思想及思維方式的工具,是軀殼,是表象,必須把軀殼放在宗教及哲學的池水中浸泡,把無形的東西用有形的線條或色彩表現(xiàn)出來,才能成為一個真正的藝術(shù)家和文化使者。
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大道至矣!
三十七
為書易雅,唯俗難醫(yī)。
析俗有四:低俗、流俗、媚俗、惡俗。
低俗者,胸無點墨,任性涂鴉;流俗者,追風逐臭,身無正骨;媚俗者,濃敷艷抹,搔首弄姿;惡俗者,駭世驚人,膽大包天。
俗,又可分為用筆之俗:不知法則,胡亂揮灑。用墨之俗:漲之無度,聚若墨豬。結(jié)體之俗:重心弗穩(wěn),東欹西斜。意蘊之俗:線條如柴,味同嚼蠟。修養(yǎng)之俗:肉贅骨散,神采皆無。
沈宗騫言:“欲求雅者,先于平日平其爭競躁戾之氣,息其機巧便利之風。揣摩古人之能恬淡沖和、瀟灑流利者,實由擺脫一切紛更馳逐、希榮慕勢,棄時世之共好,窮理趣之獨腴。”
去俗無他法,讀書而已。
三十八
衛(wèi)夫人有“多肉微骨者謂之墨豬”之說,言骨之重也。故骨者,字之根本,為血肉之主宰。墨堆不立者則骨散,鋒披不聚者則骨裂,任筆為形者則骨畸,氣燥驅(qū)管者則骨碎,心神不一者則骨損,此皆骨之至要者也。而指上之力尤為尊貴:指求其勁,則力透紙背,紙背即透,再依心上之力,方能入木三分。三分即入,其字必“鋒藏畫心,力出字外”,雄強硬朗,骨力洞達矣。
究夫骨力洞達,則需三點:其一運筆逆勢澀行。若中流撐篙,拼搏象之力,處處留得筆住,不使率然滑去。其二曲直互蘊。若蟒行灌叢,曲中求直;一波三折,直中含曲。其三渾凝之氣。若武士站樁,蓄氣比鐵;又如藝人吹糖,氣到處肖形畢現(xiàn)。能做此三點,精氣結(jié)聚,墨光煊彩,則骨力自然可觀。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