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彭瑋
一
在認(rèn)識樹懶以前,我就已經(jīng)是半個樹懶了。
媽媽生氣地責(zé)罵我:“垃圾都不倒……書放得亂七八糟也不收……襪子到處亂扔……”媽媽憤怒的氣焰讓我一時低下頭,耷拉著無精打采的腦袋,清理垃圾,收拾書本,撿起不知在床底躺了多久的襪子……可是轉(zhuǎn)身,我就變回原樣。媽媽恨鐵不成鋼地長長哀嘆一聲。
已是半個樹懶的我,憑著運(yùn)氣升入初中,看著書立里擠得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的課本、鋪滿書桌的本子與練習(xí)冊,身體里的樹懶,似乎又長大了一些。
逃離書桌,我沉浸在快樂的小說閱讀里,嘩啦啦翻動一頁又一頁,看到時針指向十二,才想起要剝花生。算了算了,該吃午飯了,下午再剝吧。
但是心里隱約知道,下午也不會去。就像六年級的時候,那天一早就出門看戲,跟朋友到處逛,買零食,玩游戲,戲臺上的紅臉黑臉,一句聽不懂。出門時還惦記著沒寫的作文,可是回到家,天已經(jīng)漆黑。媽媽端來飯菜,我一邊吃一邊盯著時鐘,秒針像心里的恐懼一般,走得越來越快。馬上就到九點(diǎn),一個字也沒寫。我想多吃一會兒,不要那么快吃完,害怕面對作業(yè)。可是最后一口粥,終于還是咽進(jìn)肚了。
翻開作文本,握起圓珠筆,寫了題目《秋》,又寫了“雖然、但是”的開頭,手就僵住了,一個字也寫不出。時針滴答滴答溜到十一點(diǎn),我急得眼睛發(fā)熱,嗚咽出聲。媽媽從床上爬起來,用鋒利的眼神瞥著我。她說一個字,我寫一個字,寫完已是凌晨。
媽媽既關(guān)切,又火氣直冒,說:“以后不許這樣!”
可是樹懶卻在慢慢生長。
二
只要不出力,做什么都行,似乎這就是樹懶的特點(diǎn)。
媽媽和我完全不一樣,吃完午飯,她一刻不歇息,又去剝花生了,還拽上我。可我剝了一會兒,就手指酸脹,腰彎得很累,于是轉(zhuǎn)轉(zhuǎn)眼珠子,嘻嘻笑著說:“我還有作業(yè)……”媽媽點(diǎn)了一下頭。我蹦跳著跑回臥室,開心地躺在床上,把作業(yè)丟到九霄云外。
等我睜開眼,已經(jīng)傍晚了。
淡紅的光穿過窗戶,灑在被褥上,似乎在宣告黑夜的降臨。我胸口一陣冰涼,發(fā)緊,又沉重,還有古詩沒背,明天老師會逐個檢查。
這時,門口傳來媽媽的聲音:“睡醒了?作業(yè)寫完了?”
似乎每次都在最后一刻,才知道焦灼,才知道時間的金貴。又要來不及了,我耷拉著沉重的腦袋,心像要跳出喉嚨,又怕媽媽責(zé)怪,聲音像蚊子一樣?。骸斑€沒……”
媽媽眼睛忽而一閃,她望著窗戶里的光芒,聲音驀然變得如夕陽般溫柔:“我?guī)湍憧粗?,去寫吧。?/p>
被褥上的光芒漸漸傾斜。
三
看著太陽,太陽就不會落下了?
我翻開語文書,坐在床沿的光芒里,盯著紙上一個個明晃晃的文字,聚精會神地讀著:“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媽媽說她會在太陽落山前剝完花生,說完又去院子里了。我覺得不可能完成,因?yàn)榛ㄉ€有很多。
腦海里一半是詩句,一半是媽媽的背影。
光芒傾斜到桌角,越來越紅,像烈火一樣。我讀了一遍又一遍,磕磕巴巴嘗試背誦,終于從頭到尾背下來,又繼續(xù)閉目背誦幾遍,已經(jīng)熟練許多。我睜開眼時,桌角只剩下最后一抹光斑。我驚異地張大嘴巴,自己跑過了太陽!
我心里躁動著,像打了一場勝仗,歡快地收拾書本,可這時候,桌角的光斑,倏然完全消去了。
夜幕終于拉下來了。
四
院子里,媽媽還在彎腰剝著花生,背影在深藍(lán)的夜里像葉子一樣搖曳,媽媽輸給了太陽。然而她滿面欣喜地站起來,扭扭僵硬的腰,樂呵呵地對奶奶說:“又是忙碌的一天,明天繼續(xù)剝……”
明天,媽媽還會早起。她說繡球花愛喝水,只要一天不澆,就會枯黃,也許生命也會這樣消亡。媽媽的背影,越來越深地刻進(jìn)身體。我漸漸發(fā)現(xiàn),自己擁有了神奇的能力,就像媽媽和第一縷陽光的約定一樣,我學(xué)會了和夕陽約定,在太陽落山前,迎著美好時光,散發(fā)與它一樣美麗的金黃。③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