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中國考古學會理事長王巍
記者 喬小納
7月25日上午,周口市委理論學習中心組集中學習(擴大)報告會舉行。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歷史學部主任,中國考古學會理事長王巍以《中華文明探源工程的主要成果》為題作專題報告。報告會結束后,王巍接受記者專訪,關于他的求學經歷、對考古的熱愛、對周口考古的關注等話題進行了深度訪談。
(一)一部專題片 踏上考古路
一部有關考古的電視專題片,是王巍走上考古之路的重要動力。
1954年5月,王巍在長春出生,他的父母都是大學生,他家是典型的知識分子家庭。他初二時插隊,后回城當工人。1977年恢復高考時,他在長春某公社當副書記。
有一天,王巍看了一部電視專題片,講的是十年來中國考古成就,其中就有殷墟婦好墓、秦兵馬俑等考古現場的細致挖掘的場面,與文物出土有關的一幕幕畫面震撼著他的心靈。
高考結束后填報志愿時,王巍也很迷茫。他想報理科,但中學時課缺得多,基礎不好。向廠里老領導訴苦時,老領導無意間說了一句“考古是文科中的理科”,一下讓王巍想起那部專題片,結合自己的志向,他只覺得有一股熱血直沖腦門,于是毅然決定“報考古”!
功夫不負有心人,23歲時,王巍考入吉林大學考古專業(yè)。當時的吉大考古是考古學家張忠培坐鎮(zhèn),王巍的老師是著名考古學家蘇秉琦,蘇秉琦治學嚴謹、造詣頗深,后來當過故宮博物院院長。
考古是一門苦差事,要趴在田間地頭耐心探索尋找,守住一方田野。張忠培看重學生田野考古的當家本領,讓學生在河北張家口蔚縣實習,并承擔調查全縣遺址的任務。王巍不怕苦不怕難,跟另一個同學兩人一組,趴在溝坎、斷崖前看橫斷面,分析地層,找史前遺物,找到了張家口第一個夏代遺存。
是金子總會發(fā)光。大學畢業(yè)后,王巍到中國社科院考古所工作,在北京房山主持了5年琉璃河西周燕都遺址發(fā)掘工作。該墓葬中的木制馬車早已朽爛,且隨葬時已拆卸,沒有完整樣子,只有木頭腐爛處的泥土顏色、軟度有細微差別,王巍卻借此發(fā)現了21個車馬坑,這些發(fā)現也令他小有名氣。 “沒什么訣竅,就是土中找土,細致再細致?!蓖跷≌f。
上世紀80年代末期,王巍赴日本奈良留學3年。他參與過3個考古項目,雖然出土文物很少,但日本同行工作細致入微,對每塊陶片都要記錄經緯度,使用先進的全站儀,數據輸入電腦分析,細致的態(tài)度、科技的加持,都給王巍留下深刻印象。在日本期間,還有兩個現象引起他的注意:一是大專家給普通讀者寫小書,親自做科普;二是國際視野,一有新發(fā)現立刻跟中國、韓國等國家的發(fā)現對比。
在九州大學拿到首個博士學位后,日本一家國立大學開出不菲年薪請王巍當研究員,年收入是國內的幾十倍。但一顆愛國心讓他選擇回到中國。
回國后,王巍面臨學術方向的抉擇,他向老師張忠培請教,老師說了五個字:回歸主戰(zhàn)場。當時的主戰(zhàn)場是中國考古學,夏商周時期的遺址如云,謎團無數。于是,他重新投身夏商周的歷史迷宮,先后主持河南偃師商城、陜西周原西周宮殿宗廟、河南安陽殷墟孝民屯遺址等考古項目,均有重要收獲。
那時,夏商周斷代工程這一世紀工程已啟動,為上古三代確立年譜。王巍承擔了西周有關的研究課題。斷代工程于2000年結項,開辟了多學科參與的考古研究新范式。之后,王巍等專家共同策劃,通過自然學科與考古學的廣泛融合,嘗試以黃河、長江、西遼河三大中國史前文明發(fā)源地帶為軸心,全面探索中華文明起源階段的圖景。
這就是中華文明探源工程,王巍與北大考古文博學院教授趙輝共同擔任執(zhí)行專家組組長,直到2016年底卸任。項目聯(lián)合了20個學科、400多位學者,用發(fā)掘成果構建理論,讓中華五千年文明從傳說變?yōu)閷嵶C。
(二)悠悠周口情 考古總關心
王巍多次來周口,除了關心周口考古發(fā)現,還有一個原因是周口的地理環(huán)境和他的家鄉(xiāng)長春比較像?!伴L春就是平原地帶,一馬平川不見山,有‘黑土地’適合種糧食。所以,我每次來到同樣是農業(yè)發(fā)展大市的周口都感到很親切?!?/p>
對周口考古,王巍印象最深、談論最多的,是平糧臺遺址和時莊遺址。
入選2019年全國考古十大新發(fā)現的平糧臺遺址是在周口淮陽發(fā)掘的時代最早、面積最大、保留最好的古城,對研究我國古代城市的出現、國家的起源、早期奴隸制等重大學術問題,有著重要的價值和意義。1979年發(fā)現后,河南省文物研究所在此多次進行考古發(fā)掘。城內有高臺建筑,屋墻用土坯壘砌而成,四周還有灰坑、陶窯等遺跡。城址的平面呈正方形,邊長185米,城墻殘高3米、寬10米。南門埋設有陶質的排水管道。對研究中國早期城市的起源、國家的產生和探索夏商文化都有重要意義。這里出土了大量的珍貴文物,包括原始人使用過的生產工具、生活用品、 裝飾品,古城墟上有許多原始人住過的土房痕跡并殘留有原始人燒制陶器的窯址等??脊殴ぷ髡邔Υ罅康某鐾廖奈锝Y合歷史文獻進行分析考證,一致認定,平糧臺古城址和太昊故墟宛丘是一個地方,至此,“陳為太昊之墟”“炎帝神農初都陳”等歷史文獻的記載得到了初步的證實。
入選2020年全國考古十大新發(fā)現的時莊遺址位于河南周口市淮陽區(qū)時莊村,遺址包含有龍山、岳石、春秋、漢唐時期遺存,其主體是以夯土墻圍合的夏代早期糧倉遺存,總面積約10萬平方米。遺址南部是一處距今4000年—3700年的夏代早期糧倉城,區(qū)域內有各種形制的長方形、圓形遺存,集中分布的28座特殊的圓形遺跡圍繞在房屋周圍,外圍有兩圈夯土圍墻,其建筑形制明顯有別于當地同時期用于居住的普通連間排房,整個地基建高、外層抹泥防潮,遺跡下方有隔水層、絕水層。對發(fā)掘出的植物樣本進行分析,發(fā)現均為粟和黍,也就是人們通常所說的小米和黃米,并且在土壤中還檢測出了已經炭化的粟和黍的種子;對遺跡底部鋪墊的植物和編織物進行分析,發(fā)現成分為蘆葦。這是我國迄今為止發(fā)現的年代最早的糧倉城,對研究中原地區(qū)早期國家的糧食管理、可能存在的貢賦制度和國家治理能力等具有重要價值 。
在王巍看來,在周口發(fā)現平糧臺遺址和時莊遺址(入選2020年中國考古十大新發(fā)現)并不意外。他指出,周口作為沙河、潁河、賈魯河三川交匯的所在地,天然發(fā)達的水運系統(tǒng)、得天獨厚的糧食生產地帶,兩大優(yōu)勢的結合帶來的是夏商周時期周口這片土地注定成為王朝的重要區(qū)域?!敖煌ū憷?,糧食充裕,是平糧臺遺址和時莊遺址在周口被發(fā)現的先決條件。作為考古界的‘奧斯卡’,‘中國十大考古新發(fā)現’是每年從全國1700多個考古發(fā)現中選擇的,周口的這兩個遺址接連入選,對引發(fā)全社會對周口考古的關注有重要意義。同時我們也看到,周口考古在中華文明探源工程中的潛力,若繼續(xù)探索下去,未來將對中華五千年文明史的書寫作出巨大貢獻?!?/p>
對于周口考古工作和周口考古人,王巍寄語道:“‘經濟建設,考古先行’,周口貫徹得很好,周口的很多文物是在南水北調工程中、大型工業(yè)項目建設前、擴大城市規(guī)模的過程中,通過前期勘探得到發(fā)掘保護的,說明我們文物保護的力度很大,這為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打下了很好的基礎。歷史文化遺產要得到更好的保護和傳承,周口要更加集中各地、各文物保護單位的力量,甚至是全省、全國的力量來擴大發(fā)掘成果的傳播面,讓更多人看到周口文物保護工作的豐碩成果。遺址的內涵要深入研究,通過多角度、多種技術手段更好地展示出來??脊殴ぷ髡叩摹畠裙Α逕?,不僅是理論知識和技術水平,責任感、使命感也要時時加強和提升,把周口豐富深厚的歷史文化遺產更好地闡釋出來。”
(三)初心歌詠志 不悔考古人
隨著時代變遷,隨著“文化自信”深入推進,考古這一冷門學科在當今中國變得“熱”了起來。為了讓中國考古“見眾生”,為了讓沉默的文物“活起來”,近段時間,王巍活躍在電視熒屏前,為年輕一代輸送考古新風。
王巍深耕考古40余年,被稱為業(yè)界“百事通”。王巍在研究一件件考古文物的過程中,解密人類文明,探究文化傳統(tǒng)和精神的傳承。他不僅僅是考古人,更是“考古界音樂課代表”。他將對熱愛一生的考古事業(yè)寫入歌曲中,由他作詞、作曲并演唱的《我是中國考古人》和《百年心語》,飽含了他對考古的感情與期待。“我不是農民,卻經常工作在田壟,我不是地質學家,卻經常翻山越嶺……我是一個父親,卻不能常伴家庭,我是一個丈夫,卻不能與妻子朝夕與共,我是一個兒子,卻不能常把父母照應,舍小家為大家,要為中國考古貢獻終生……為了探索文明,風餐露宿,樂在其中,日曬雨淋,意志更堅定……”《我是中國考古人》中的歌詞在王巍的心中極具畫面感,每次唱起,他都會潸然淚下:“櫛風沐雨,青燈黃卷,百年來,中國考古人扎根田野,風餐露宿,用小小的手鏟,一點點清理出中華文明脈絡。雖然苦,但值得?!比涨?,王巍又創(chuàng)作了《我愛這片土地》《尋古中國》等歌曲的歌詞。
“發(fā)現和構建中華文明起源和發(fā)展的歷史脈絡,這是中國考古人的根本任務。”王巍如是說,“感受、闡釋和宣傳輝煌燦爛的中華文明,既是中國考古人的使命,也是我們的榮幸。”正如《考古隊員之歌》這樣唱道:“追本溯源,五千年文明史綿長。研究闡釋,再現中華文化榮光。肩負使命,把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弘揚。民族偉大復興,是我們共同的理想!”②15
除署名外,本版圖片由周口廣播電視臺《考古周口》欄目組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