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燕峰
母親已是耄耋老人,88歲了。人老了愛嘮叨,這幾乎是通病。但母親的嘮叨有些與眾不同,不是抱怨,不是責(zé)怪,說的最多的就是感恩。
早些年,親戚們窮,由于父親掙工資,吃商品糧,我家的日子過得還算寬裕。莊稼青黃不接的時候,親戚們就來借米借面,遇到婚喪嫁娶,大家更是來借錢,經(jīng)常是上次借的還沒有還,這次又羞羞怯怯地開了口。無論多么為難,母親總會讓大家希望而來、滿意而歸。
每逢寒暑假,表哥表姐們便來我家長住,其實是為了給家里省下一個半大孩子的口糧。白天,表哥表姐們生龍活虎地四處玩,晚上,我家的大炕上就睡滿了人,挨挨擠擠。
那時我還小,對睡夢中經(jīng)常把我踢醒的表哥,非常憤怒。當(dāng)我一次次抹著眼淚拖著鼻涕哭罵表哥時,總會受到母親疾言厲色的批評。有一次,表姐拿我的沙包偷偷出去玩,我連著幾天對她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母親竟抄起笤帚疙瘩教訓(xùn)我。我恨母親偏心,躲在墻角嗚嗚咽咽。母親便說:“他們來咱家,咱要讓著人家,不能讓他們受委屈。如果人家條件好,請還請不來呢?!蹦赣H把聲音壓得低低的,眼睛還警惕地四處瞅,生怕被外甥侄女們聽了去。
俗話說,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種下的是鮮花,收獲的是芬芳。后來,親戚們生活富裕了,表哥表姐們也長大了,逢年過節(jié),他們就結(jié)伴來看望母親。表姐們給母親買一件款式時尚的外套、一頂時髦的圓頂寬邊帽子。表哥們呢,則趁母親不備,偷偷在沙發(fā)下塞一二百元錢。而那個寒暑假都住在我家的二表哥,娶了個販水果的老婆。香瓜上市的時候,他趁老婆不備,偷偷給母親送了半袋子香瓜,賣香蕉的時候又偷偷送來一大把香蕉。次數(shù)多了,二嫂很不高興。二嫂罵:“我知道你念二姨的好,但你總背著我拿東西,讓二姨還以為我反對呢?!倍缏犃撕俸俚匦?,但下次依然故我。
近些年,大家的日子越來越好,當(dāng)年的寄宿者也都上了歲數(shù)。稍有空閑,他們便帶著兒女來看母親,不是買吃的就是給錢。母親堅持不要。告別時,他們丟下錢就噔噔噔地下樓,母親腿遲腳慢追不上,只好作罷。過些天,母親就去附近布店,給他們做一件被罩或者床單,花色漂亮、質(zhì)量又好。從布店取回來,母親就催我一一送去。有時我忙顧不上,母親又催得急,我心里不耐煩,皺著眉頭沒好氣地說:“整天送送送。也不想想人家為什么對你好,難道是人家錢多沒處花嗎?還不是你當(dāng)初對他們有恩?!?/p>
母親搖搖頭,大笑了起來,說:“你這孩子,說的是什么歪理?此一時,彼一時,那都是陳年舊事了,還提?,F(xiàn)在人家對我好,我也要感恩啊。”
去年,二表姐把母親接到市里住了一個星期。住在市里的表姐們得知消息,都帶著孩子去看母親,姐姐們和她們的兒女們共給了母親2700元錢。從市里回來,母親就琢磨著如何把這筆錢還回去。不巧的是,我姐的兒子生病住院,母親心疼外孫,就把這筆錢硬塞給了姐夫。手中沒了錢,母親心里很不踏實,沒著沒落的。之后,她多次叮囑:“我老了,還不了人家的情。你表哥表姐們歲數(shù)也大了,誰有個病痛,你替我照料。孩子們生小孩或者開店鋪,你也要記得替我送一份賀禮。”
我忙于手頭的工作,沒有回頭也沒有回應(yīng)。母親以為我不愿意,很不高興,提高了嗓門說:“做人要記得別人的好,我老了,沒機會報人家的恩,你要替我報。我可不想讓人家覺得我是個白吃白拿占便宜的老東西……”我回過頭,笑著說:“您老把心放肚里吧!兄弟姐妹們的情,我報就是啦?!蹦赣H欣欣然,咧著嘴笑了,核桃一般皺紋縱橫的臉上溢滿了歡喜,湖泊一樣幽靜清澈的眼里閃著明亮的光芒,像兩顆璀璨的星星。
母親就是這樣一個人,善良,有愛心,懂得感恩。因為感恩,母親從不求任何回報。母親的一生健健康康,喜樂自在,與她有顆感恩的心是分不開的。